从翠云湖回到中亭司,已是日暮。陆掌司依旧不?在,见无人可报,三人便各自回了住处。沈青黛沐浴完,便向翠芜询问郎中之?事。翠芜回道:“我根据小姐的指示,找到了那间医馆,在后石街。看病的郎中不?在,据医馆的伙计说,他们馆主外出了。”沈青黛微微挑眉,这个?时候外出,倒显得有些刻意了。“你可有问,他昨日到杜宅瞧病之?事?”翠芜点头:“问了,他们说,馆主昨日申时外出,酉时回来取药。”沈青黛拿起纸笔,便开始写写画画。后石街位于杜宅东北,梦柳公子私宅东南,在两处宅子之?间。从杜宅到药馆,不?到半个?时辰路程。梦柳公子私宅与?药馆之?间,大?约两刻。戴舒锦院内的小丫头说过,郎中当日来回用了一个?时辰,算起来,只比平日慢一刻有余,看起来似乎很正常。沈青黛突然想到了什么,便问道:“医馆的伙计有没?说过,郎中当日是不?是真的感染了风寒?”翠芜道:“问过了,说他当日确实偶然风寒,出门的时候,还带了面罩呢。”沈青黛顿了顿,接着道:“咱们山庄的药草,在京城卖得如何?”翠芜一愣:“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?,那自然是很好。”沈青黛笑笑:“我觉得,还不?够好,还不?够大?。你觉得,再多一间药铺怎么样?”翠芜会意,随即笑着点头:“小姐放心,明日我就去办。”她看看沈青黛,发愁道:“小姐,带来的银子是花出去了。可你看看,都是为了案子。再看看你自己,都来京城这么久了,没?有添过一件新衣裳,一副新首饰。”沈青黛笑道:“都是花钱买高兴,怎么花不?是花。”翠芜无奈道:“你是小姐,你说了算。只是,明日要去参加雅赏宴,要穿什么才好?”沈青黛惊叫一声,这些天连日奔波,她差点忘了这个?。雅赏宴安排在华青馆,馆前溪水潺潺,杨柳依依,一树杏花落,一泓清波映素洁。不?同于上次如意斋雅赏宴的热闹,今日格外清寂,来往姐妹皆着素衣,更添几分寥落。沈青黛携两幅画缓缓踏进馆内,她方一进去,刘落香便远远走来,一旁的洛霜也忙起身。她们相互寒暄几句,沈青黛便把画递上。刘落香双手颤抖地接过画,便命人挂上。馆内四周找已挂满了梦柳公子的画作,正中空白?处,早已预留好。待两幅画挂好,馆内姐妹纷纷起身,站在画前。一室静默。许久,细微的啜泣声响起,慢慢变成嚎啕大?哭。蜉蝣图,自从黑市买回,沈青黛还未来得及细看。如今这副蜉蝣图,正挂在春柳图旁,这种对生的渴望,和彻骨的孤独,冲破画卷的割裂感,直击每个?人的心底。洛霜指着墙面,双手颤抖:“原来,这就是蜉蝣图。我看到了,你们看到了吗?梦柳公子在向我们求救,他知道自己要遭遇不?测,一定发生了什么,一定是。”沈青黛的心猛然一沉,原来不?止她有这种感觉,不?是她的错觉。沈青黛静静扫过一幅幅画,画作被按照春柳、夏柳、秋刘、冬柳,四季循环一一排开。可下一刻,她便觉察到了不?对。时间,作画的时间。梦柳公子并?不?是以四季,循环作画。他是从春柳画到冬柳,再到蜉蝣图。他由满怀希望,一步步走向绝望。这些年,梦柳公子名气?日盛,风头更胜谢无容,他一步步走向巅峰,为何作画的心境,却一落千丈。刘落香浑身发抖:“听说,昨日梦柳公子死而复生,又溺亡在翠云湖。这其中,一定有阴谋。梦柳公子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沈青黛浑身冰凉,脑海中明明一片混乱,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,马上要挣脱牢笼直冲出来。她深吸一口气?,让自己平静,竭力维护住局面:“诸位姐妹,梦柳公子的案子,中亭司正在查,请大?家勿惊慌。我家兄长在刑部,与?中亭司有些交道,等兄长回来,我会把咱们的担忧告知,劳请他转告。”见众人稍稍安心,沈青黛把翠芜叫道跟前,轻声在耳边吩咐了几句。翠芜不?敢停留,慌忙离开。哭过之?后,洛霜稍稍平静,由众人陪着坐了下来。约摸一个?时辰,华青馆外传来马蹄声,沈青黛忙出门去迎。马车踏过青石板,缓缓停住。车夫起身掀开帘子,谢无容一袭白?衣,翩然落地,素洁的衣摆轻轻划过光洁的石板,不?染一丝灰尘。谢无容许久未见沈青黛女装,乍然见她素衣轻飘,端庄娴丽站在眼?前,袅袅欲仙,一时有些呆了。门口的侍女见一对璧人相对而立,竟不?知要看哪个?。“你来了,快些进来。”谢无容眸光一转,跟着进了华青馆。众人见来了一位男子,纷纷侧目。沈青黛忙解释道:“诸位姐妹勿怪,这位是莲衣公子,谢无容。他是我多年好友,与?梦柳公子也颇有些渊源,并?不?像外界传言的那样。他今日碰巧路过此地,专程过来与?大?家一起追思?梦柳公子。我想,梦柳公子若地下有知,能见莲衣公子惺惺相惜,定会很欣慰。”言毕,谢无容弯腰朝众人行礼。因?为丹青榜,梦柳公子与?莲衣公子追随者争论不?休,几乎到了水火不?容的地步。此番她请谢无容过来,实属无奈。往日里?,因?莲衣公子追随者多出言不?逊,连带着她们对莲衣公子也多有不?满。如今人站在眼?前,却见他举止有礼,温润大?方,昔日里?对他的不?满,已减了三四分。又兼他是沈青黛的朋友,众人都恭恭敬敬地回了礼。沈青黛拉着谢无容走上前:“你看,这幅便是蜉蝣图。”谢无容抬眸一望,一向平静无波的眼?神?,迸发出灼目的光芒。这是真正的大?作。他看到了绝望中的呐喊,还有悯世的良善。亮丽的色彩逐渐退却,他只看到了蜉蝣的羽翼,在他眼?里?成为永恒。他缓缓道:“丹青榜榜首,他当之?无愧。”沈青黛见他几乎魔怔,上前扯了下他的衣袖,谢无容这才缓缓回神?。“小姐,东西拿来了。”翠芜手持画卷,急匆匆跑来。沈青黛接过画卷,快速把上面的物品移开,平铺上去。“你过来看看这幅画。”谢无容缓缓走近,待看清画作,他脸色骤然一变。“这幅画,正是当初在登州时,梦柳公子拿给我看的画作。”这个?被自己一眼?否定的画作,竟然真是出自梦柳公子之?手。杜禹华曾说过,谢无容也说过,梦柳公子曾经天资平庸。沈青黛一直觉得杜禹华是出于嫉妒,谢无容是傲气?使然,可现在,她才意识到,是自己对梦柳公子的喜爱迷了眼?。也许,杜禹秀,真的就是一个?平庸之?辈。从头到尾都是。蜉蝣之羽20当日同赵令询一起去故衣居后,沈青黛曾无意?说过,被杜禹华盗走的那幅画,会不会真是梦柳公子曾经的手笔。当时她坚信梦柳公子绝不至于如此平庸,故此不过是说着玩笑,可今日看着梦柳公子这些年的画作,想着梦柳公子的诸多?反常,一种奇异的想法突然占据着她的头脑。她心内生疑,便叫来谢无容验证。没想到,竟然成了?真?。翠云湖边,青石桥上,薄雾缓缓被吹散。透过春柳与?蜉蝣,隔着生与?死?的距离,沈青黛好像看到了?石桥上那道落寞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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