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不是恶魔,是他放过了我和父王,都怪那个魔头……”提起前尘旧事,莱丽忍不住辩言,瑞叶手一动,她立刻噤声,琼花接着说下去。“对,老大放过了你们,结果是性命不保,按教中律例当处以酷刑,钉在受刑台上七日七夜活活痛死。你以为我们有资格选择?做不好杀手,连生存的机会都没有。”玉承庭毛骨悚然,方知弟弟一度如此之危:“那后来……”“后来雪尊使面谒教主揽过了责任,亲身前去刺死了温宿王才救下来,我敢打赌,老大一定很后悔没一剑把你们父女俩都杀了。”“你胡说,明明是他的错。害我变成这等下贱的身份,害得温宿为争夺王位血流成河,一厥不振;害得姐姐被国主冷落,最后连性命也保不住,被活活勒死。她本来过得那么幸福,是那个女人毁了一切!”受不了琼花的冷言刺激,莱丽又哭出了声,眼泪没停过。玉承庭暗自叹息。“你真要逼我说实话,那就掀开来说,你仔细点听好了。”凝雨架起了双腿,眉目冷诮:“杀人是我们活下去的方法,和身娇肉贵的王孙贵族不同,我们自幼在血腥杀场里滚过来,将来也是这么活下去。诅咒的时候不要忘了先为自己的好命祈祷,不曾像野狗一样被人驱使着互相残杀。”“温宿王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好父亲,可对于别人……”凝雨不出声的讽笑,目光刺得人发怵:“他以铁腕治驭冷血无情,擅杀下臣,又嗜好幼童,每个月从皇宫后门抬出来的童子尸体皆有七八具,他若死的冤,被他折磨而死的那些女孩又算什么,活该被你父亲享用凌辱?”“至于你姐姐的不幸完全归咎于你父亲。他色欲熏心,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,仗着温宿强盛,又把怀有孽种的女儿硬塞到别国,嫁过去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死胎,哪一国的国主能容得下这种耻辱,西域第一美人又怎样,温宿国力一衰她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。”“说句难听的,不是雪尊使杀了他,下一个步上后尘的必定是你。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,连自己的处境都懵懂无知。”莱丽呆住,连哭都忘了,喃喃的拒绝相信:“骗人,父王不是那样。”“不是?我在雪尊使手下专司收集各国消息,王室肮脏的秘事瞒得了我?再说这种丑事三十六国谁不知道,你何不问问身边的人。”凝雨冷笑,抬脚踢了踢艾尔肯:“殿下,我说的可是事实?”艾尔肯叹了一声算是默认,玉承庭听得瞠目结舌。莱丽望了半晌,扑过去揪着艾尔肯的衣领歇斯底里。“不可能!父王和姐姐不可能是这样!骗子!你们都是骗子!”绝望的哭骂迹近崩溃。没有一个人理会莱丽,任由她哭到力竭,停下来时已双眼麻木。静了好一会,艾尔肯复问莱丽:“你何时把他埋下去,派的谁?”莱丽再没有反抗的意志,木然抽噎着回答。“……两个时辰前,我用珠宝贿赂了几名侍卫。”两个时辰。一时心都凉了,隔了许久艾尔肯又道:“你还对他怎样?”“我想折磨他,对侍卫说怎样都可以。”一滴一滴的泪坠下来,肩抖得越来越厉害。“可是他们不敢,碰过他的人全死了,他一定是魔鬼。”玉承庭色变:“毒?”银粟半晌才点点头:“雪尊使常年在自己身上下了剧毒。”可杀不可辱,艾尔肯半佩服半苦笑,车内一片死寂的沉默。疾奔的车马倏然停下来,冲得人滚成一团,跳下车只见乌云如墨,四野空旷,迎面拂来的风包挟着阵阵腐朽的死气,眼前已是一片高低错落的乱坟。玉承庭落在最后,入眼林御仁的背影心下大悔。适才心乱,竟忘了此人在车外驾驭,一番不宜为人所闻的谈话必然被听了去,尽管目前来看是友非敌,但万一流出于他人之耳,谁知掀起怎样的风浪,须得及早设法防范。凌苍已挖开了一座新坟,一见不是,丢下改掘另一处,众人皆散开寻找,荒凉阴森的坟地四处传来了扬土之声,并非莱丽亲手所埋,她也不知道在哪一方,瘫软在地上看众人的举动,神情呆滞而麻木。凌苍疯狂的挖开掩土,脑中仅剩了一个意志,冷汗从鬓间滑落隐入潮湿的泥土。随着不断探掘,一张扭曲的脸浮现出来,被泥土糊乱的衣饰依稀可辨离郡王府徽号,黎黑泛青的面色正是毒的征兆,他心中狂跳,益加用力的掘土。尸体摞了几层,一个坟坑里竟然丢了三四具人体,他一一丢出去,最深处的棺板终于显露出来,异常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聚拢,鸦雀无声的盯着坑底的棺木。叶照眠跳下来帮着将浮土扫开,凌苍深吸了一口气,赤手将棺盖掀开。长长的棺钉发出了刺耳的擦响,乍裂的木屑划破了手掌,他完全没感觉,怔怔的看着呈现出来的内里。真的是云沐。夜很暗,棺材里的人极白。那个纵横大漠偬倥杀伐的人,躺在狭小逼窄的棺中,已完全没了动静。撕得零落的单衣显然理过,掩住了大部分身体,额角还带着磕撞后的淤青,颈上有几丝血痕,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。一瞬间宛如凝固。林御仁腿软了软,险些站不住,无法置信的盯着棺中的人。难道多年的追寻,又要落空……凌苍却很平静,除下外衣裹住他,抱着跃了上来。叶照眠就地诊断,取出几枚金针扎入云沐的大穴,却依旧不见动静。“为今之计,唯有以毒攻毒……”叶照眠犹豫不决。“按你说的办,”林御仁半跪在叶照眠身边,没有半分犹豫:“你医术了得,若你也没办法,就没人能救他了。”叶照眠点点头,从怀里掏出金珠,金珠舒展开来,变成一只蜈蚣,爬到云沐的侧颈咬了下去,紫黑色自伤口蔓延。“听天由命吧。”林御仁将手按在他的背心,不停的输入内力,试图让冰冷的身体回复一点温度。“云沐,醒醒。”凌苍轻声诱哄,像怀里的人在沉睡,温柔而有耐心的呼唤。“……你不会死,对不对……”他轻触着苍白的脸,手上的泥沾污了皮肤,又被他以衣袖拭去:“你这样子真难看……醒醒……”怀里的人一动不动,像一个精致的偶人,毫无生命的气息。他不停的唤,小心翼翼的诱哄,渐渐开始着急。“……那么多伤你都撑过来,怎么可能这样死掉……”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动不动,凌苍呢喃轻语,甚至去探他的睫,指际温热的血坠在眼角慢慢滑落,鲜红而刺目。绝望笼罩着每个人心头,极端的静滞令人窒息,风将坟场腐臭的气息吹散,无情的扫荡着一切。玉承庭噎得难受,想上前拉开弟弟却迈不动脚步,林御仁趋近探向无力的手腕,被凌苍翻掌打开。意料之外的猝袭激起了内力反制,冲击之下,林御仁不欲伤人,退了一步,凌苍抱着云沐不曾运力,唇角登时溢出了血丝。对方仅是好意探察,三弟过激的反应令玉承庭觉得抱歉,嗫嚅着想说什么,凝雨代为道了一句勉强算是解释的话:“主上身上有毒,碰不得。”凌苍没有管自己的伤,心无旁鹜的望着云沐。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觉的颤了一下,始终不曾离开视线的林御仁蓦的亮了眼,窒得变了声调。“看!”云沐眉头微皱,像是被人箍得难受,唇一动,猛然呛咳起来,吐出一口毒血。“还活着!他还活着!”一阵要命的呛咳过后,云沐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,叶照眠收回蜈蚣,在伤口处敷上药粉,又将一粒药丸喂入云沐嘴里解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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