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出差。您呢?”
“我……也算出差吧。”他笑起来,两个嘴角各聚起三条褶子。
达娅递过水壶:“爸,你吃药。”
徐教导员顾不上她,用手一挡,继续和乔怡说话。“听说你也上了前线?……好样的!都谁去了?”他叉开五指,准备计数。
“数来宝丁万,了不起廖崎,三毛季晓舟,耗子黄小嫚……”
“全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呐!”老头儿开心地笑了,“达娅,你回去照看行李,我一会儿就过去。”待女儿一走,他忽然问:“小乔,桑采那娃娃到底出国了?……”
“啊,对。”乔怡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军装口袋。那里面有封带香味的信,厚厚的,足有半两沉。她临上车前接到了这封信,到现在还没顾得打开看。她本想就此拆开,和徐教导员一块看,又怕桑采信中写了什么伤他心的话。她上一封信是两年前刚到美国时写的,除了介绍美国之最,例如苹果最好吃、鸡最难吃,牛奶最便宜、烫头发最贵之外,还谈了几句担忧。她不知今后的路该怎样走。她说她曾走过弯路,不过那主要怪徐教导员。
徐教导员期待乔怡的回答。神情有些怯生生的,似乎眼下他不配提起她了。
“她很好,在美国大概上了大学。”
“哦,哦……”他还想听点什么,半张着嘴。
而乔怡不知该对他再讲什么。她理解徐教导员对桑采的感情。他曾象父亲一样爱过她。尤其在达娅出现之前,他那丰富而又无处施予的父爱在桑采那里找到了归宿。他记得桑采的生日,记得她的喜好,每逢星期天总是包好饺子叫桑采去吃。他对外人只说自己没有孩子。其实他有过一个儿子,三岁上得了脑膜炎,抢救过来后便痴痴呆呆。他把他送回山西老家,几年后,那傻儿子落井溺死了。
然而,桑采和他的关系最终是令人遗憾的……
徐教导员站起身,掸掸落在裤子上的烟灰:“我过去了,达娅一个人在那边。”
“不,你就在这里,我到你那边去……我没病,又年轻……”
两人正推着,达娅满脸委屈地走过来,前面一个包,后面一个包,压得身子都斜了。
“咱们的位子叫人占了!”她说着,眼圈红起来,“都怪你!”她瞪着乔怡。
“好了好了,”乔怡赶忙把行李从小姑娘肩上接过来,“咱们就在这儿凑合吧,反正下午就到了。”
趁达娅背转身,徐教导员低声对乔怡说:“别谈桑采了,这小丫头最不乐意她……,小孩子家,肚肠子细。”说完他笑起来。
乔怡也笑了:“那好吧,现在谈谈我。您想听哪方面的?”
“我记得……”老头儿略一沉吟,“你今年二十八了,怎么样?终身大事……”
乔怡苦于寻不着一句最含混的话来回答,她显得有些慌乱。
“我好象听谁说,杨燹要结婚了……”
乔怡愕然地睁大跟睛。
“怎么?他不是和你……?那八成是我搞岔了。人老了,难免东扯葫芦西扯瓢……”
乔怡心神不宁地笑笑。
从行李架垂下的两只红苹果依然晃着,它们在证实这不是梦。
他们几乎是被人流冲出检票口的。火车奔跑了三十八个钟头,这里是它的终点。乔怡替徐教导员拎着手提包,闷闷地走着。达娅东张西望,一会儿说车站牌楼比过去高了,一会又说他们走时没这么多的花。人熙熙攘攘,乔怡任他们挤来撞去。下了车,她感到更茫然了。
他们走向车站广场。广场四周依然聚着卖竹器的乡下人,各种竹篮被涂得花红柳绿,有人走过时,他们便齐声叫卖。桉树下停着三轮货车,上面码放着诱人的柑子子。初夏是有花无实的时节,达娅上前看了看,就伸着舌头跑回来了。那价钱显然吓着了她。但她依然频频回顾,一面毫无指望地看看爸爸。再往前走,街两边横满竹竿,上面飘飘洒洒尽是些应时服装,小贩们口惹悬河地推销着商品。只是近年来,这些人才获得如此磊落的神态;又自女排蜚声全国,他们得了个颇光彩的名字,叫“二传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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