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真落到那种皆大欢喜的结局,谁还能救他?谁还会救他?顾诀紧蹙着眉,指甲哒哒地敲在茶杯上。在这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诡异。“王爷!齐军已经攻下钺城,塘州的百姓再不撤,恐怕就来不及了!”洛半深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,缓缓吐出一口气,却没说话。“王爷!”吴钩已经有些着急,眉头拧做一团。“不退。”洛半深思虑片刻,终于说。“可是……”“不退。”洛半深打断他的话,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肯定。吴钩与他对峙了少顷,败下阵来,“属下告退。”――“报――!”通传急忙忙地跑进帅帐。“说。”“顾将军拿下了漱川边境十八州,洛半深带人退居陧州,我军攻占漱川王城,指日可待。”“好!”傅珩脸上出现几分喜色,“他们何时回营?”“今夜便回。”“好,下去领赏。”傅珩挥挥手,大声说,“吩咐下去,今夜,备些好酒好菜,为顾将军和前线众将士庆功!”话音刚落,只见帘子被人掀开,完颜黎跑了进来。脚步慌乱,仿佛身后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着。他抬起头,满脸惊惧地看向傅珩。“誉王!顾将军他,他成战魔了!”傅珩一头雾水,伸手把他扶起来,“你说什么?”“顾将军快把整个塘城屠光了,连那些,那些投降的百姓和士兵都没放过,街道上全是尸体,老人小孩的都有,血流成河啊!”完颜黎哀痛道。傅珩瞪大眼睛,震惊又疑惑地看着完颜黎,片刻后,才急忙吩咐手下备马,然后翻上马背,一抖缰绳,迅速往塘城奔去。塘州是漱川边境十八州中最难攻的一个,以前齐军在此地吃过不少亏。但是今非昔比,如今的塘州,城门口已经插上了大齐的旗子。守卫的人无一不认得傅珩,见了他都连忙侧身问候。“顾诀呢?”傅珩问。“报告大帅,顾将军在城内。”傅珩的嘴唇抿成一条线,眉头紧缩着,一夹马腹,冲进城内。越往里走,鼻息间的血气就越浓重。好在傅珩久经沙场,见惯血腥场面,换作是普通人,定会忍不住要呕出来。可纵使如此,傅珩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习惯马蹄踏在血泥里的那种触感。沿路上堆满尸体,死法仍是简洁快速的一刀封喉。傅珩一路走,一路觉得头很晕。尤其是在见到妇孺倒在街头的时候。他曾经不止一两次地在军中强调过,百姓不可杀,战俘不可杀。杀害无力抵抗的人是弱者的行为。可是顾诀,无数次把他的话抛之脑后。如果这就是所谓“大齐最锋利的一把刀”,他宁可不要。“顾诀!”眼帘里忽然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,傅珩毫不犹豫地就喊出了他的名字。顾诀正一手掐住一个漱川男子的脖子,另一只手握着短刀,作势要砍下。闻得背后冷不防一声唤,才生生止住了动作。顾诀缓缓回过头,脸色竟苍白如雪。傅珩咽了咽口水,慢慢靠近过去,趁顾诀没什么怀疑,飞起一脚踢开他手上的刀。顾诀却反应极快,立刻就要躲开。傅珩拔出剑,在他手背上划下一道伤口。顾诀大概也未觉疼,只是淡淡地瞟了眼手背上的血迹。他一把甩开手上的人,抬起头,看向傅珩。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,明明冷漠如冰,傅珩却看出来一股剧烈的挣扎。那男子趴在地上,看上去是受了重伤,匍匐着想逃开。顾诀想了想,举起手里的刀。?“顾诀,住手!”顾诀又停下来,嘴微微张合,似乎要说什么。在顾诀犹豫的间隙,地上那人死死盯着他,手悄悄摸向旁边的断剑。趁顾诀不备,举起就刺向顾诀的胸口。傅珩见状,连忙扑过来,一把推开顾诀。顾诀猛地往旁边倒去,鲜血喷溅而出,狠狠烫到顾诀脸上,如同烙铁。把木讷的他一下子镇得清醒。顾诀看着傅珩倒下去的身子,茫然伸着手,仿佛是想去接,却只是定定站着。任傅珩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腹,直直跪倒在地上。“顾诀……”傅珩唇角淌下一抹殷红,压着脸上痛苦的神色。向顾诀抬起手。“傅珩!”顾诀一脚踢开那个拿着剑柄的人,那人倒向一边,抽搐两下便断了气。“没事的,先止血,我带你去找军医……”顾诀一边喃喃自语,一边脱下衣衫捂住傅珩的伤口,几乎一瞬,鲜血已经将顾诀的衣衫浸透。傅珩脸色苍白,眼神有些涣散。手却一直在空中抓着什么,直到顾诀把脸贴上去,才轻轻闭了起来。――入夏之后,太医署就开始储备许多新鲜药材。有些贵重的,柳观然不愿让那些没经验的宫女太监糟蹋,便命人送来自己住处。半宽不窄的小院里,晒满了各种草药,上下弥散着一股木叶清气,隐隐得见生机。闵乐这阵子是最忙的,往往是一件事还没做完,柳观然又下了新的任务。难得有闲下来喝杯茶的时候。“这些草药啊,真是比深宫里的嫔妃娘娘还娇贵。”闵乐一边捣碎草叶,一边慨叹道。“越是金贵,才越要人下细看护。”柳观然淡淡地说,“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价值。”“师父,上回送来的信,师父看了吗?”柳观然点点头,“不出所料。”闵乐兴冲冲地说,“师父真是料事如神,我听说漱川本是要疏散百姓的,结果洛半深看了师父的信,便不肯答应,说不准退,就一直负隅顽抗。整个塘州,几乎被顾小公子变成了空城。这些都是师父的功劳啊!我听闻誉王心性纯良,如此一来,会与公子决裂也说不定。”“不是功劳,是罪孽。”柳观然看起来并不高兴,寂静的眼里无波无澜,她放下手里的捣杵,“明日备些素斋,随我去一趟佛寺。”“师父是要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超度吗?”柳观然沉默不语,兀自转身进了里屋。傍晚太阳一落,暑气就消散了大半,只是屋里仍然闷热,柳观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,倒杯茶,闭了闭眼睛。半晌,才缓缓睁开。说白了,她也真没想到,洛半深竟真舍得下心,把那整整一城孱弱百姓送到顾诀刀下。傅珩被顾诀架着往外走,一路到了军营。“军医!”顾诀大声喊道,脸色几乎比傅珩还难看。军医顺着一路血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,惊讶不已,“誉王、誉王这是……”“少废话,快点治。”顾诀声音里压着一股怒气。“是是是。”军医连忙打开药箱,命人拿来热水和烈酒,给傅珩清洁伤口。顾诀坐在一旁,紧紧盯着傅珩的伤口,刀刃还嵌在里面。“誉王殿下,忍一忍。”军医说完,把烈酒浇到伤口上,握住剑柄忽然一拔。傅珩的身子随即猛地一振,疼得额头直冒冷汗。顾诀死死按住他,凑近他耳边,“别动,不要动,马上就好了。”血淋淋的刀刃一被抽出来,军医就连忙撒上止血粉,片刻后,终于不再渗血。“止住血就没事了。”军医一边缠绑带一边说。顾诀松了一口气,“他何时能醒?”“几个时辰内应该就会醒了,将军放心。”顾诀点点头,示意军医退下,人便麻溜地收了东西出去。军医前脚刚走,徐怜就跟了进来。“顾哥,誉王没事吧?”顾诀坐在傅珩面前,没回头,“没事。”“那就好,”徐怜走过来,拍了拍顾诀的肩膀,“你别太担心了。”顾诀转头看着徐怜,犹豫片刻,低声说,“你的伤……”“放心吧,”徐怜咧嘴一笑,露出尖尖的犬齿,“我早没事了,现在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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