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完姥姥的丧事,她去队部和镇政府跑了一趟,流程该走的走,家里的水电该停的停,然后去姥姥坟上又拢了遍土,磕三个头,等苟小河收拾好东西,就直接开车回城。 苟小河其实没什么好收的。老屋里一切维持着姥姥在时的模样,衣服小姨不让他拿,他在家里翻来翻去,需要带走的东西,就只装了扁扁的一只书包。 “到了先去给你买几身衣服,”沉默着开出村,小姨拨拨空调的扇叶,跟苟小河计划,“正好现在放假,学校回头让你姨父去跑,过几天我闲下来,带你好好玩玩。” 苟小河安静听着,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小姨是他这些天唯一的依靠,但毕竟相处得太少,离开熟悉的老家,距离感便微妙的滋生出来。 “谢谢小姨。”最后他只能想到这一句。 小姨伸手拍拍他的脸:“睡会吧。” 苟小河有点儿晕车的毛病,他自己不知道,只感觉脑子迷糊,密封车厢里的皮革气混着空调的气味,闷闷的,闻得他不舒服。 从老家开车到小姨的城市,也不太远,四个多钟的车程就能进城。 苟小河一路昏昏沉沉,除了中间被小姨喊起来问要不要尿尿,其余时间都随着颠簸半睡半醒,能听见小姨不时接个电话。 “小河。” 再被小姨喊醒,车已经停好熄了火。 苟小河有点迷怔,赶紧坐起来往外看,四周全是车,光线暗沉沉的,是个大停车场。 “到家了?”他虚握着车把手,问小姨。 “没有,商场。”小姨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,一手飞快摁着手机,“我等会儿有事,咱们快一点。” 苟小河赶紧下车跟着她,本来想把包搁在车上,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,还是背上了。 全国各地的商场大同小异,衣食住行吃喝玩乐,一层楼一个样,什么都有。 苟家村是个大村,离镇上不远,苟小河也喜欢去逛他们那的商场玩。不过跟在小姨身后从电梯一出来,他还是被大城市的氛围裹得有些发怵。 明明他穿着平时最喜欢的一套衣服,这会儿忽然就有些发紧,鞋上沾了点儿泥,踩在锃亮的大瓷砖地上变得很刺眼。 低头抹一下鞋帮的功夫,小姨已经走出去好几米,苟小河赶紧跟上去。 小姨是真的很忙。 跟她逛了两家店以后,苟小河更加明确了这一点。 她手机一直没离过手,在 看见小姨给钱,苟小河第一反应就是缩着手往身后背。 “不用,小姨。”他摸摸自己的书包,“我有。” 姥姥从来不动小姨给的钱,虽然苟小河不明白为什么,但言传身教的影响太大了。 “拿着,跟我客气什么。”小姨拽过他的书包把钱塞进去,“出了商场直接去拦车,别瞎跑,等晚上回去我带你吃好的。” 他俩推推让让,动作有点儿大,旁边经过的路人看了两眼,小姨揽揽苟小河的书包:“拿好,别再往外掏了。” “谢谢小姨。”苟小河只好把书包抱在怀里,又小声问,“没有公交车吗?我坐公交也行。” “可别。”电梯到了,小姨把他推进去,“地铁还得转,你刚来不认识路,绕丢了我去哪找你。” “听话啊,直接打车回家。”她又交代苟小河,“真摸丢了也别怕,借别人手机给我打电话……我号码你有吧?” “有。”苟小河攥攥书包带子,出发前他专门记在小本上了。 小姨连送苟小河去打车的功夫都没有,她得直接去地下车库取车。 苟小河跟着指示牌在商场七拐八拐,推开大门一出去,初夏的热风卷着大城市的车水马龙,迎面扑了他满脸。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才找到方向,抱紧书包朝马路边走。 下午两三点正是最热的时候,苟小河不是特别怕热的体质,边桥怕,小时候不管多热的天他都满村疯玩,边桥就在家呆着。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可能是城市里排气多,人也多,苟小河在路边等了会儿就感觉热得不行,后背脑门一层层冒汗,书包捂在胸口,也闷得汗津津的。 越觉得热,还越等不到车。 经过面前的出租不是有人,就是别人约好的网车。苟小河等得嘴里发干,想去路对面的小超市买瓶水,又怕刚走车就来了。 想想马上就能见到边桥,他不敢乱跑。又等了快半个钟,才终于有一辆空出租在他跟前停下。 “来看亲戚?”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苟小河上车,打量着开口问他。 “嗯。”苟小河报完地址就没多说话,规规矩矩坐在后排,点点头。 “哦。”司机拖着嗓子把车开出去,在路口等红灯时,又扫扫苟小河胳膊上戴着的孝,“家里谁没了?” 苟小河透过镜子跟他对视一眼,谨慎地抿住嘴,转脸朝窗外看。 还挺防人。 司机一脸无所谓地收回目光,把广播声音调大,又把车窗也降下半截。 从商场到边桥家的距离,比苟小河想象中要远得多。 他看着计价器里不断上跳的数字,怀疑司机给他绕路,也不敢说,只小声催他麻烦快一点儿。 窗外的风景换了一路又一路,等司机终于停车,苟小河望着眼前气派的小区大门,突然有些紧张。 这儿应该不是正大门,只有一间气派的小岗亭,亭里没人,但是两边的闸门都关得紧紧的。 推不开,要刷卡。 小姨没给他卡,苟小河隔着栅栏往里看,小区里没什么高楼,扫眼过去全是修得很好看的小路和花草。远远的能看见几栋房尖尖,也都是独栋的小楼。 这应该就是别墅吧。 他攥着栏杆往里张望,被路人斜眼打量了,他顿时脸皮一烫,松开手站在旁边。 一直等到小区有人出来,他才蹭着别人打开的门缝侧身溜进去。 边桥家的小区很大,苟小河在弯弯绕绕的路径上转了半天,最后还是问了花坛里给树挂营养液的一个老头,才千难万险的摸到地方。 b区32号。 苟小河看着眼前这栋小楼,与小票上的地址再确认一遍,心口“砰砰”地蹦起来。 终于要见到边桥了。 他家可真好看。 纸袋在手心里攥得出汗,他换一边拎着,伸手敲门:“边桥!” 没人理。 苟小河等了会儿,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,也听不见里面走路的声音。 他改敲为拍,看见门旁的门铃,试着摁几下,门后终于有响动了,像有什么在挠,结果只传出两声狗叫。 边桥养狗了? 不在家? “有人吗?”他再摁门铃,贴着门缝喊边桥,回应他的还是只有狗。 旁边路上有车开过去,很快又变得安静。 苟小河迷茫地看看四周,小腿肚站得发酸,他把纸袋搁在脚边,抱着书包靠门坐下来。 如果在家里,平时放假的这个时间,他应该正在胡圆家玩,或者歪在老藤椅里喝米酒,看电视。 苟小河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,附近只要有声响他都抻着脖子看,始终没人朝这幢别墅跟前走。 中午饭没吃,还很渴,这些都还能忍,关键他现在有点儿想尿尿。 也不知道这小区里有没有公共厕所。 苟小河忍不住开始想,要是小姨一直不回来,他去花园里撒尿会不会被罚钱。 顶头的太阳一点点西斜,苟小河贴着的那点儿阴凉已经歪出八里地了。 终于有两道脚步声来到门前时,他被晒得昏昏沉沉,正磕着脑袋鸡叨米。 “球给我!”有人朝前跑两步,伴随着篮球拍在地上的“砰砰”声,“热死……我操!” 苟小河被这一嗓子炸得瞌睡都飞了,胳膊一抖,他下意识勒紧怀里的书包,抬头跟一双瞪圆的眼睛对了个正着。 “吓我一跳靠,球都掉了。你谁啊?”这人弯腰捡球,眼睛还瞪着苟小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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