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诀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,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水痕一样转瞬即逝。周佩棠摇摇头:“算了,各人有各人的难处,我看大齐是安宁不了几天了。”气氛显得有些凝重,似乎真的有事要发生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傅珩把果糕盘放到顾诀面前,又自斟一杯,笑着说:“我不是答应过你么?真到那时候,我就算死也一定保住林江渠,不过完不完整就未可知了。”“不是我说,誉王爷的话向来狗屁不如。”周阁主说。“你!”难得见傅珩吃瘪,顾诀不自觉勾起了嘴角。“笑,好笑吗?”傅珩拍了他的脑袋,“小没良心的。”“话说回来,这小孩是哪来的?”周佩棠拄着下巴问。“土匪窝里捞出来的狼崽子。”傅珩懒洋洋地回答,“牙口好生锋利。”顾诀:“……”又随便聊了几句,热菜就上桌了,菜式都相当精美,引人食指大动。傅珩很快就把他的碗堆满了。“王爷,我自己来。”“我伺候你你还不乐意啊?”“王爷,您也忒多手多脚了,你知道人家爱吃啥吗就一股脑夹菜?”周阁主嫌弃道。傅珩意识到是这么个理,讪讪地收回了筷子。吃着吃着,顾诀忽然注意到旁边两人都没怎么动筷,一直在喝酒,不时捡些清淡小菜吃,小孩不禁滴溜溜抬起眼皮,“你们……不饿吗?”“没事没事,我早吃过了,”周佩棠笑着摆摆手,“这可是砚钦楼首席大厨做的,快多吃些。”傅珩就比较直接,“吃你的,管我呢。”顾诀从善如流地埋头吃饭。吃饱喝足,顾诀连脸色都变得红润了些。傅珩起身松松筋骨,“走,下头正热闹呢。”一行人出了砚钦楼,来到熙攘的街市上,三个玉树临风气宇不凡的公子哥儿往人潮里一搁,很快成了一道回头率百分百的风景线。路过的姑娘家都用手帕捂了脸。傅珩相当受用,眼波一波接一波地往外送。周佩棠看不惯,反手给了他一把头。街上确是繁华,卖艺的摆摊的一样不少,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逛过去,傅珩兴致最高,哼着小曲四处寻看,见什么都要上去拨弄拨弄,活像个童年没过好的小孩。跑去玩了几场套圈,差点把人家摊主急哭,眼看着就要跪下了。傅珩大笑,把套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,只留了一个木质的小挂件塞给顾诀。“喏。”“这什么?”顾诀看着手里怪模怪样的小东西。“不知道,挺可爱的,你收着。”周阁主见状也上来争风吃醋,“我的呢?”“自个儿套去。”阁主愤愤地骂了句白眼狼。走着走着,傅珩忽然站定了。顾诀转头一看,是个生意不错的小吃摊。眼尖的小二已经迎过来了,“几位客官吃点啥?”顾诀早就饱得不能再饱了,倒是傅珩没怎么吃,便乐呵呵地上前点了一碗甜水汤圆,一份红糖糍粑,一碟卤味,三份桂花糖水。钱自然是周阁主付的。刚吃完,没走两步,看见人家卖糖葫芦的,誉王又凑上去了,满载而归,还硬塞了一根在顾诀手里。说小孩就应该喜欢这些。顾诀有些哭笑不得,却也不推脱。好脾气地帮王爷抱了一大堆零嘴。他渐渐发现傅珩似乎格外爱吃甜食,怪不得刚才一桌子的川菜他动都没怎么动。趁着傅珩跑去买糖渍梅子,顾诀悄悄问了周佩棠,“周大哥,你楼里的菜都是辣的吗?”周佩棠摇着扇子笑,说:“是王爷今早特地差人过来吩咐的,怕你吃不惯这边的菜。但他自己吃辣的本事你也看到了,哈哈哈哈。”此时傅珩已经抱着纸袋朝这方走回来,忽然天空中一声炸响,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,只见一大片颜色绚丽的烟花在夜幕中铺陈开来,流光溢彩,如同河汉倾泄九天,炫得人眼花缭乱。顾诀没有见过烟火,眼里闪出雀跃,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。竟难得地笑了。那笑便落到了傅珩眼睛里。旁边正好有个卖烟花棒的铺子,傅珩走过去,买了一把回来。“顾诀。”顾诀应声转头,一支点燃的烟花棒凑到他眼前,像一束闪烁的星星。“新年快乐。”人潮嘈杂如川流不息,可是傅珩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近在耳畔,顾诀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。傅珩把烟花棒塞到顾诀手里,他的的银色面具被焰火照亮,在光彩簇拥下显得温和而鲜明,如同结了一层初冬的薄霜。顾诀眼底波光粼粼地映着他的身影,指尖一抹余温转瞬即逝,呆呆地说不出话来。他感觉自己的魂魄虚浮,像一场太过明朗的梦境。即便坠落,也能定定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。“嘁,低幼,小姑娘的玩物……”旁边受到冷落的周阁主抱着手,费劲地咬下一个糖葫芦。活下来再说天气渐渐回暖。似乎除夕一过完,人群便又开始忙碌地运作起来。傅珩经常在宫里待到很晚,顾诀很难见到他的面。倒也不是多想见,便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屋顶叼草根。宋阿婆忙完了,便搬个小凳,坐在院里一边做针线活,一边晒太阳。旁边小桌上摆着解馋的蜜饯酸梅,总是不一会儿便被某个毛头小子给摸走了。阿婆从来也不恼,吃完就又很快给他添上一盘。春光融融太养困意,顾诀拿着前两天傅珩塞给他的书卷翻看,白纸黑字如同催眠咒,看着看着便睡着了。傅珩今日回来得早,瞧见一老一小的悠闲模样,不禁笑了一下。“王爷回来啦,饿了吧?老身这就去准备膳食。”宋阿婆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,起身拍拍衣摆,便要往厨房去。“您慢点,不着急。”傅珩回了一句,又看着房檐上呼呼大睡的毛孩子,恶从心生。“阿嚏――”顾诀猛然睁开眼,迎面竟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,吓了浑身一颤,脸色都白了。傅珩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哈哈大笑,面具后的眼睛都弯成了一双月牙。又怕他掉下屋顶,一手拢住顾诀的腰。顾诀半晌才反应过来,气急败坏地看着他,似乎要说什么,又抿着嘴不出声。气呼呼地扒拉开傅珩的手,翻身跳下屋顶。像只坏脾气的猫。“哟,生气啦?”傅珩跟着跳下来,刚要追进屋,却听“怦”地一声,木门被紧紧阖起。傅珩觉得似乎玩脱了,不过他心眼太大,想了想觉得还是吃饭要紧,待会儿再哄。啧,小孩逗起来真是有趣。怪不得他哥以前老是拿他开玩笑。傅珩心满意足地回房换衣服去了。顾诀蹲在门背后,左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肋骨,面色发烫,像有烈火在烤。他缓了半晌才走到桌边,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,一饮而尽,似要将胸口过度的颤动浇灭。拍拍脸,深吸一口气。干什么忽然离那么近啊……吃饭晚的时候顾诀脸色还是怪怪的,傅珩稍微有了点罪恶感,凑过来说,“我今日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。”顾诀瞟他一眼,“什么好消息?”“你先答应不气了,我再告诉你。”誉王殿下从来不是吃亏的人。“……不气了,你说。”“真的?”“真的。”傅珩笑了笑,“太医说你娘的病已经有所好转,神志也渐渐恢复了,你可想进宫去看看她?”顾诀闻言抬头看他,“你可以带我去?”“当然。”顾诀眼睛稍微一亮,露出了一种很收敛的欣喜。傅珩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,“明天?”顾诀点点头,乖得像个长耳朵兔子。傅珩暗自叹气,小狼崽子真好哄,以后被人骗去可怎么办哦。隔天傅珩就履行诺言,带着顾诀进宫。一路却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,唠唠叨叨提了许多规矩。大概也早看出来这小子不是什么安分的主,皇宫铜墙铁壁,不近人情,生怕他闯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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